在资本的助推下,在线教育行业疯狂烧钱,四家在线教育公司的“面对面广告”只是这个行业无序扩张的表现之一。但在线教育从来都不是流量生意,孩子的教育不能重复,不能拖延。这个市场不能重蹈自行车共享资本热潮后鸡毛的覆辙。
在线教育在资本的帮助下变得神奇起来。
2021元年,在线教育行业因为两件事登上热搜:一方面,学霸君创始人张亲笔撰文“经营8年的学霸君倒下了”;另一方面,猿辅导、作业帮、高图课堂、清北网校四家公司的广告遭遇尴尬。四个课程推荐人都是自称资深教师的广告商。
这位“女老师”在ape辅导的宣传视频中自称“一辈子小学数学老师”;在高图课堂的宣传视频中,她标榜自己“教英语30多年”;在作业帮的宣传视频中,他是一个警惕别人“毁掉孩子的可能是家长自己”的现场讲座讲师;在清北网校的广告视频中,她变身行业资深专家。
虽然这次面签广告事件可以归结为广告代理商在技术方面的不专业,但也折射出在线教育同质化竞争异常严重:商家大同小异,推广方式千篇一律,甚至代理商找的都是同一家公司。背后是在线教育行业疯狂烧钱,借助资本无序扩张的隐忧。
据经济社会网电子商务研究中心发布的《2020年度中国在线教育投融资数据报告》,2020年,全国在线教育融资案例111起,总金额超过539.3亿元。相比过去五年,在线教育行业投资数量有所减少,但头部聚合效应明显。
其中,仅猿辅导一家就将在2020年获得三轮总计35亿美元的投资;作业帮紧随其后,获得两轮总计23.5亿美元的投资,两笔融资之和约占K12一级市场今年总融资额的74.6%。
2020年也是在线教育行业疯狂扩张、大把花钱的一年。以猿辅导、作业帮为首的在线教育公司,也是各种广告位的常客。
据不完全统计,仅2020年暑假期间,猿辅导、学而思网校、作业帮、跟谁学四家教育机构的暑期营销推广费用分别达到15亿元、12亿元、10亿元、8亿元,而整个市场在暑假的广告投入远远超过45亿元。
从春节期间的央视春晚,到户外公交车站、地铁站、电梯屏幕,再到腾讯系、头条系等app,甚至在各种综艺节目中,从现实世界到网络世界,在线教育广告几乎占据了人们的视线。
与此同时,在线教育企业正陷入一个逻辑怪圈:融资——广告抢占用户心智——通过免费或低价班获客——低价班用户换续常规课程——投入更多教师教研服务增加新用户——再融资循环。
但在线教育从来都不是流量生意,也不是快生意。在大规模输送客户的背后,后续复杂的教学服务、独特的教研特色乃至留住用户并愿意续费的产品能力,才是在线教育商业模式的真正核心。
于是,在这个加速的竞技场上,资本、流量、教学服务开始了无休止的竞争。
画
融资心态
2020年初,新冠肺炎的突然爆发为在线教育带来了难得的窗口期。
相对于互联网金融和手机游戏的同时兴起,在线教育在2012年才起步。曾经被认为是慢生意,商业模式不够性感。让疫情在线教育成为刚需。疫情期间,各在线教育企业推出免费直播课,同时开始储备“军粮”。隐藏在背后的巨大领域和想象力
资本的嗅觉是最灵敏的。如果算上2020年已经完成多轮融资的在线教育企业标的,如猿辅导、作业帮、伴鱼等。我们会发现,与以往企业主动通过FA寻求融资不同,在上述每一次融资过程中,企业都处于被投资人追逐的状态,最终的融资金额也超过了创始人最初的目标,一轮投资甚至可能分多轮交割。
在线教育企业从未如此受到资本青睐。2020年3月底,在ape辅导完成的10亿美元G轮融资中,“原计划融资金额为5亿美元,但由于各方额度都定不下来,最后变成了10亿美元,其中5亿美元由高昊家族领投。”一位接近此轮投资的知情人士告诉《中国企业家》。
2020年12月底,在作业帮完成的16亿美元融资中,也面临同样的情况。据多家媒体报道,此轮融资最初计划最高金额为10亿美元,但随着新老股东不断接触和分配额度,最终交易额降至16亿美元。
对于企业创始人来说,受到资本明星的称赞当然是好事。手里握着更多的钱,意味着更大的信心和底气,也意味着更大的折腾空间。
另一家在线少儿英语教育企业小鱼也在2020年完成了两轮融资。Yu创始人黄河告诉《中国企业家》,需要这么多投资是因为“我们必须扩大学科和增加团队,这非常昂贵和耗时,肯定需要更多资源”。
“如果你不拿这个钱,这个钱可能会投给别人,所以从资源占用或者效益的角度,我们也希望能够绑定更多的优质投资人,因为后面还有很多仗要打,希望有更多支持的人。”黄河补充道。
不仅是汹涌的“后浪”需要充足的粮草,财务披露压力下的上市公司也需要充足的粮草弹药。二级市场上,已上市的好未来、跟谁学已经开始加大融资。
2020年12月28日,好未来宣布与银湖等达成33亿美元私募协议,其中23亿美元为可转换债券,10亿美元为新发行的A类普通股。2020年11月,好未来刚刚获得了15亿美元的投资。投资者是一家全球增长投资公司,通过购买新发行的股票注入资金。
郝伟
来之外,跟谁学在2020年12月宣布,几家价值投资者已约定购买总计约8.7亿美元的公司新发行股票。图片
流量的诱惑
相较于线下培训,在线教育最大的差异在于品牌的集中化。
在过去数十年的教育培训业务发展过程中,线下培训机构一直呈现为地方割据的情形,每个省市都有自己区域独具代表性的培训机构品牌。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曾表示,在线下,即便新东方和好未来两大巨头的市场份额加起来也不足10%。
此外,这两大巨头覆盖的城市也不超过100个。因此,原有的线下教育产业从未产生一个近乎垄断行业的全国性巨头。然而,与线下不同的是,线上意味着被无限倍放大的规模效应和品牌集中度的提高,所以各大公司纷纷投入天量预算,希望通过市场投放跑马圈地。
与此同时,不同于线下培训机构之间互相割据、各自安好的局面,在互联网领域,竞争更加残酷,无法留在第一梯队的结局就是被遗忘,或者被淘汰。
因此,整个2020年,从春季新学期开始到暑假,从暑假到秋季开学再到寒假,每个时间节点都被各大在线教育公司看作是营销的关键时期,教育广告的投放从未间断。
据艾媒提供的数据显示,中国K12在线教育市场渗透率已经从2019年的15%提升到2020年的25.8%。2020年暑期,头部四家K12网校暑期投放额在45亿左右,相比与2019年暑期19亿的投放额,增长2倍多。
然而,在当下的中国,找到一个没上过网课的孩子有多难,在线教育培训机构的获客成本就有多高。
因此,在线教育公司几乎一致地采用低价课或免费课的方式来获取新客,这些特价课大多标价9元、49元、99元,这些特价课里包含公司赠送的价值100元的教辅材料,外加10多元的邮费,这意味着即便按照最高的99元,对于在线教育公司来说也是赔本的生意,
如果再考虑上新客的续费率,教师、教研等服务费,在线教育公司当下业务模式很显然是没办法持续的。但对于这些在线教育公司来讲,他们的当务之急是抢占市场,而追求盈利则会被视为是短视的行为。
“过去一整年,获客烧钱的速度太快,班课的获客成本至少两千块。”松鼠Ai联合创始人、CEO周伟感慨道,“坦白地讲,原来教育叫一个战场,传统教育企业挣到的钱会投入到研发、校区扩建、教学服务上,很少有人打广告,基本靠口碑传播,但去年整个广告投入最大的是教育。”
周伟认为在线教育企业的成本投入结构出现了畸形:资金用于扩大规模和铺天盖地的广告,由此带来获客成本走高,使资金难以投入教研等服务环节。教育行业在过去一年里迅速迭代,在技术和模式上暴露问题。在行业竞争白热化阶段,许多在线教育产品走向功能的严重同质化,本地化缺失,教学效果尚待验证。
俞敏洪在公开演讲时亦认为:“2020年资本向教育领域输入了近150亿美元,然而整个在线教育的收入大概也就几百亿元人民币。每收一分钱,就要先花掉两块钱。到现在为止,我还不认为在线教育是一个可以跑通的商业模式,它突然成为了老百姓的刚需,但却不是一个可以独立成长的商业模式。”
在俞敏洪看来,未来在线教育这一商业模式是可以跑出来的,具体未来怎么跑出来要靠教育领域的人不断探索。但现在在线教育那么火爆,都是靠资本输血。
图片
同样的亏损
打开各大在线教育公司官网和财报会看到,在近乎一致的推广策略背后,是一样的班课模式和一样的亏损。
虽然各家公司的基因并不相同,在“在线直播双师大班课”被证明是一个最具规模效益的商业模式后,学而思网校、作业帮、网易有道、跟谁学等教育公司都在主打这一班型,甚至打法逐渐趋于同质化。
在K12之外,他们同样把触角下探到学前少儿思维领域。猿辅导推出斑马AI,学而思网校推出小猴AI,作业帮推出鸭鸭AI。
“K12的业务模式其实基本已经成型,现在无非就是加量推广,但是互联网科技在少儿领域的溢出效果会更强,且90后家长们的接受度很高。”一位教育行业从业者告诉《中国企业家》。
在大肆烧钱推广的背后,是大面积的亏损。
2020年11月20日,跟谁学发布2020财年Q3财报,财报显示,前三季度,跟谁学的收入为49.137亿元,同比增长316.5%,但与此同时该公司第三季度净亏损为9.325亿元,而去年同期为净利润190万元。
1月21日,好未来2021财年第三季度(截至2020年11月30日)的财报显示,好未来实现净收入为11.191亿美元,较上年同期的8.29亿美元增长了35.0%,归属于好未来的净亏损为4360万美元。
在俞敏洪看来,“判断一个商业模式是否可持续,是要有持续高效的需求,看客户转移的成本多高,续费可能性有多大,客户连续用产品的可能性有多大。目前,资本是背后最重要的推手,一旦停止输血,会哀嚎一片。”
此外,在俞敏洪看来,一统天下在教育领域中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,“即使在电商领域,我们也没看到阿里巴巴、京东或者拼多多一统天下的局面,更不可能发生在靠个性化需求支撑的教育领域”。
亏损之外,公司规模的快速扩大也在给创始人带来更多管理压力。
据36氪报道,作业帮正价课用户在3年内增长24倍的同时,员工数量从2019年年初的3000人极速增长到了现在的3.5万人。仅在11月,作业帮一个月就入职了8000名新员工。
作业帮创始人侯建彬在2020年6月发布的一封内部信中写道:“不是所有伙伴都了解公司的大方向;不是所有伙伴都知道,自己的工作和别人的工作有什么关联;也不是所有小伙伴都有自己认可的、兴奋的工作方向;有的小伙伴有目标和规划,但执行也会跑偏;想了解相关方向的工作,但不知道如何获取信息;小伙伴有非常多业务的洞察和思考,但不知道如何分享。”由此可见,创始人组织管理的压力在加大。
家长们同样置身于被在线教育广告营造的焦虑之中,甚至有家长调侃,“因为长期上网课,2020年对孩子收获最大的一个是长胖,一个是近视,在线教育如此同质化竞争下去,恐怕只会利好字节跳动和爱尔眼科了。”
据富途证券报道,字节跳动在2020年的收入增长了一倍以上,营收规模达到370亿美元左右,约合2400亿人民币,收入主要由广告销售强劲推动,达到1750亿元,而在线教育公司便是头条系广告系统2020年重要的客户群体。
在资深教育从业者潘欣看来,在线教育各家公司要想实现差异化,理论上有两种方法,一是通过技术手段形成,二是通过教研教学内容形成。技术可以提升辅导老师的效率和效果,也可能改善大班课的直播场景和教学效果;教研主要是实现区域化或本地化的教研,让全国性的大班直播演变成基于省、市、地区的本地化大班直播课。”
政策同样在跟进。1月21日,在北京市“两会”上,北京市政协委员邵明艳针对在线教育野蛮生长的现象,提出三点建议:
第一,迫切需要完善规范在线教育相关法律法规的制定,使在线教育有法可依,有章可循;
第二,加强对线上教育培训的监管、审查、备案、公开、公示,使广大受众能够知晓参与在线培训的相关人员、机构以及网址,防止有些教育机构办着办着就破产了,捐款跑路,引发不稳定因素和群访事件,加大市场监管制度、备案制度和资格审查制度;
第三,相关的市场部门,如网信、教育、公安形成合力对犯罪现象加大力度整治,从源头减少乱象的产生,也希望学生和家长增强鉴别意识。
更多的家长也担忧,广告错了可以整改,产品不行可以迭代,但孩子的教育不能重来,也耽误不起。在线教育这个市场,不能重蹈共享单车资本风口过后一地鸡毛的覆辙。
在线教育行业的乱像,应该引起有关部门和相关企业的重视了!
本文源自中国企业家杂志